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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間|等待被裁的人

撰文| 秋山 編輯|周褶褶 周娜

一切并非來得毫無征兆,。今年剛入夏的一個傍晚,,臨近下班,,主管拍拍我的肩膀,,說:“我們出去聊聊,?!?/p>

彼時,這家互聯網巨頭剛剛經歷了幾乎史上最大的一次組織調整,,曾經人滿為患的工區(qū)人員寥寥,。那天下午已有幾個人被陸續(xù)喊出去談話,但回來后無人交頭接耳,,辦公室里,,只有雙手飛快敲擊鍵盤的聲音。

跟著主管走在會議室的路上,,我開始猜測,,她會給我一個什么樣的答案,是宣布一切戛然而止,,還是會告訴我另有轉機,?

在逼仄的小隔間里,主管下達了“判決書”:一個月時間找轉崗,,否則等待我的就是1.5+1的裁員賠償,。這是我放棄了鐵飯碗、跳槽來到這家互聯網巨頭剛剛一年多,,第一次正面迎上“裁員”這頭巨獸,。

我強作鎮(zhèn)定地點點頭,那一刻頭上仿佛出現一根血條:only 30 days left……

不是每個人都能準確回憶起警報是哪一天響起的,,但自從聽到那聲遙遠的狼嚎,,人便如同身處遠古的夜晚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,要為接下來每一天的生存枕戈待旦,。

“裁員”仿佛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,,懸掛在人們頭上。劍在一寸一寸下落,,不日將直抵眉心,。

收到裁員通知后的第二周,我接到HR的約談,,她說,,之后這一個月可以不在工位上待著,只要在有需要時來公司即可,。

我突然想起前同事小A,,一個性格很好、經常在腦暴會上提供創(chuàng)意的姑娘,。在去年某天早上被叫走后,,她迅速收拾完工位離開了。直到她賬號自動注銷退出工作群,,沒有一個人公開問過一聲:她怎么了,?

當時,這場心照不宣的沉默令我感到詫異,,但對此也不敢說一個字,。如今我也快成了那個“突然消失的人”。

在企業(yè)內部,,裁員就像房間里的大象,,無論外面?zhèn)鞯萌绾畏蟹袚P揚,但內部人們都保持緘默,、避而不談,。只有在咖啡館里,偶爾會看到兩人對坐,,漏出一兩句唉聲嘆氣,。

關于去年的那場“裁員”風波,,李華也是親歷者之一,。她事后回憶起來,自己其實早早地接到了信號,。

去年2月,,一位中層朋友告訴她,公司可能要開始裁員了,,已經對管理層進行了培訓,,細節(jié)甚至達到如果對方可能作出攻擊姿勢、或掏出兇器,,只要大喊保安,,保安10秒鐘內就會出現,。

平時大大咧咧的她沒想到,這么快自己就變成了“要被防備的人”,。

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聊績效會議上,,主管突然告知,不會跟她續(xù)約,。

當時,,她剛轉入這個新崗位不到一年。6年前,,她以應屆生身份進入杭州這家互聯網公司,,她清楚地記得,當年招聘應屆生的標語是——“來阿里上大學”,。之前,,她干了6年技術工作,是淘系大促組的重要成員,,她想換個部門再闖一次,,嘗試更貼近業(yè)務的產品經理一職。

這意味著從半個新人開始,。但她沒想到,,此時職場環(huán)境與剛畢業(yè)時相比天差地別。從前著急起來,,她可以在會議上對著領導拍桌子,,主管對新人的態(tài)度總是“你第一次做錯了,沒關系,,但下一次要改”,;但這次,“哪怕你做得對,,主管都會說沒有達到我的預期,,對你有點失望”。

在煎熬中度過半年多,,每周996,,身體很累,但她覺得自己在飛快成長,,再來一點時間,,就能成為“一個真正的產品經理”。

就在這時,,突然而至的解聘通知給了她重重一擊,。剛離開不過半個小時的工位,霎時變得張牙舞爪了起來,。

她站在人群中,,覺得自己像一個棄嬰,。“他們都熱火朝天地討論工作,,只有我是個即將要走的人,。雖說我人在這里,但沒有人看得見我,?!?/p>

她開始主動自我“隔絕”,很難再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,,開會也只做個旁聽的觀眾,。她對食物失去興趣,中午去找組外的朋友打聽消息,,在公司晚飯開餐前回家,,拌一拌網上買的速食涼皮,和著水吃下,。

那段時間,,有相似經歷的不止她一人,“大家都在盼著這波裁完能安心做事,,而不是每天陷在害怕恐懼中”,。

有時HR聊完一個部門,剛覺得“穩(wěn)了”的另一個部門過幾天就開始被約談,,有些藤校畢業(yè)的學生入職不到1年就要走人,。李華聽說有些同事甚至連結個婚都偷偷摸摸,不敢讓公司知道,。因為據說在裁員的優(yōu)先級里,,已婚未育的女性是歧視鏈的底端——盡管HR往往不會道破這一點。

經歷了三次裁員的馬冬已練就了敏銳的嗅覺,。去年秋天,,她又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,把自己的擔憂寫在了匿名的社交平臺上——“隨時可能被裁員的感覺”,。

包括百度在內,,39歲的她一共換過四五份工作。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,,很多人不理解她為什么這么拼,。她說她喜歡銷售這份工作帶給她的成就感,每簽一個大單,、談攏一個客戶,都讓她能開心地吃一頓大餐,。

當時,,她所在的科技公司空降了一位新總裁,,似乎專門為“裁”而來,裁完一批應屆生,,又把銷售團隊縮減了100多人,。“公司投資快花完了,,想上市,,領導一頭包,我也能理解”,。

居安思危,,她開始投簡歷,也收到過幾個offer,。部門經理看出她“心思有點活絡”,,便主動找她談話,“你不要想太多,,我們部門目前還是非常安全的,,只要安心把手頭的事做好,就沒問題”,。拿著這份保證,,她拒絕了別家公司的橄欖枝。

不想一個月后,,這位經理也慢慢“隱身”了,,一個月才出現一次,請假時秒批,,匯報工作不再回復,,馬冬感覺暴風雨在迫近。

“公司內部有啥消息也沒人告訴我們,,孤島一樣,,也像案板上待宰的雞鴨,隨時等待自己的命運”,。寫完這句,,她又試圖給自己一點鼓勵:“北京的秋天來了,大自然的規(guī)律始終是無法阻擋的,,那就開心迎接吧,。”

在親友更多的朋友圈里,,她仍保持3天可見,、歲月靜好的狀態(tài),一切風平浪靜,。

我開始止不住懷疑,,到底是哪一環(huán)出了錯:年齡,?績效?還是身在已婚未育的“歧視鏈的底端”,?

不甘心的時候,,我在內部轉崗平臺刷了一遍又一遍。對口的崗位不多,,更新時間停止在好幾天前,。我開始放下所謂的矜持,大量聯系朋友或朋友的朋友,,對一些人旁敲側擊地詢問有沒有崗位,,對另一些人直言相告我的 last day。

那段時間我深刻感受到“相對論”的存在,,一個月很短,,但每一天很長。有時一天要應對兩三場面試,,有時一整天躺在床上,,心就像在滾筒洗衣機里攪了又攪。腦海里只回蕩著劉建宏老師那句著名的解說:“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,?!?/p>

但糟糕的消息接二連三,一些面試無疾而終,,一些聯系好的面試官告訴我:“對不起,,我們臨時關閉了崗位,所有的HC都鎖住了,?!?/p>

血條越來越短。我開始害怕親友的微信,,我怕他們詢問:“你工作怎么樣了,?”

與之成反比的是更加勤奮地跑健身房,在曾經厭倦的一遍遍重復動作中,,異乎尋常地,,我找到了一種可以讓內心平靜的確定性。

在確定性到來之前,,沒有人能獨善其身,。馬冬也不例外。在忐忑的心情中,,她迎來了部門總經理的離職散伙飯,,從此任務不再有人安排,連客戶過來都不知找誰對接,“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待不久了,,但不知道到底哪天走,,就是這樣的狀態(tài)”,。

但辦公室里,,四五個人每天還是如期而至,按時打卡簽到上下班——如果考勤不合格被辭退,,是拿不到N+1的,。

即使上廁所,他們還要時不時對上其他部門同事的側目和竊竊私語,,“喲,,你們部門還在呢?”馬冬大多數時候選擇沉默,,偶爾回懟一句:“我說你大點聲,,都能聽見!”

直到在朋友圈刷到其他同事朋友圈發(fā)的公司年會視頻,,她才確定,,自己的部門是被徹底遺忘了。

他們唯一能做的事,,就是如螞蟻搬家一般,,每天帶走一些私人物品,直到桌上只剩下一臺辦公電腦和一本筆記本,。大家苦中作樂,,每天各帶一包零食,往空桌上一倒,,閑聊天,、讀書、看電視劇,。馬冬甚至重讀了一遍《駱駝祥子》,。

這幾年,她陸續(xù)聽聞了一些朋友被裁員,,都會有一筆不菲的賠償金,,有人領完“大禮包”就給自己放個小長假,去出國讀書,、旅游,,在家修身養(yǎng)性。但對她來說,,“這一切看起來像帶薪休假,,內心還是很焦慮的”。

在馬東漫長的等待中,出現過一個小插曲——

部門空降了一位總經理,,大家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,,紛紛跑去對接手頭上的客戶、項目情況,。但后來這個新經理也“崩不住了”,,暗示說整個辦公室只能留下一個人。

當時馬冬的心一下子懸起來了,,“就像那個大逃殺游戲,,我們要開始互殺了”。

不過這場鬧劇還沒開始,,HR先傳來消息:你們部門一個都不留,。

等待被裁的時光里,李華開始整晚不睡,,幾乎變成一個哲學家,。對她來說,這仿佛是第二次畢業(yè)——沒有鮮花和掌聲,,而是略帶悲觀地,,認清工作的本質,“世界上哪里沒有我都一樣,。沒有我,,也有一萬個我們會給他們打工的,我們只不過是時代的一粒沙,?!?/p>

當讀到人類學家大衛(wèi)·格雷伯那本《毫無意義的工作》時,她摘出這段話:

“雇用你的時候,,你感到自己是因為有用才獲得了這個崗位,,結果卻發(fā)現事實完全不是如此,但又不得不配合表演……

這種先讓你產生自己有用的錯覺,,然后再被全然否定的經歷,,不僅僅是對自尊感的摧毀,還直接動搖了自我意識的根基,。一個人一旦停止對世界產生有意義的影響,,那這個人就不復存在了?!?/p>

不同的職階,,對應著不同的被裁腳本。如果說職場中低層面臨的最大挑戰(zhàn)是自尊感被摧毀的無意義感,,高層的被裁之旅大概率會兇險更多,。

職業(yè)經理人老張告訴我,,等待被裁的那一年,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年,。

疫情前,,他當時任職的公司空降了幾位資方領導,一些人開始做好“被干掉”的準備,,他也不例外,。業(yè)務會議時,一位被他親手從普通職員一路提拔到副總的下屬,,不再坐到他身旁,,刻意保持距離,,假裝不看他,;他一發(fā)言,這位下屬就一改往常,,開始唱反調,。

老張從此對“遠近親疏”有了新的理解,“其實很多時候,,人性根本經不起檢驗”,。

然而等待他的遠不止人情冷暖。資方叫來了八九個審計,,在公司最大的那間會議室里,,對他開始了長達三個月的審計。資方輕描淡寫說是董事長的意思,,要查查賬,。但在老張等高管的眼中,這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,。

所幸,,老張并沒有被查出任何問題,但這也避免不了被反復叫去問話——老張至今不愿意回憶具體細節(jié),, “總之是非常屈辱”,。他知道,盡管自己已經表達了100%的誠意和努力,,“他們就是在找茬,,想讓我離開”。

時隔幾年,,憶起這段顛沛的往事,,老張不禁罵了臟話:“在資本面前,職業(yè)經理人所有的理想,、抱負和能力,,就是用來被x的。”

當HR終于找上馬冬,,開始討論裁員方案時,,她和同事已分過工,誰負責錄音,、拍視頻,、核對補償金額,都一一到位,。

整體過程進行得挺順利,,拿到賠償,她在小紅書上發(fā)了自己領到的補償金額,,寫上“39歲中年婦女重新啟航”,,她沒想到一下收獲了3597個贊,成為瀏覽點贊人次最多的一條狀態(tài),,也是通過這條狀態(tài),,我認識了她。

在這條狀態(tài)下,,高贊大多是同齡人的留言:

“我37,,剛被約談,預計賠20左右…很滿意”,;

“加油,,我也39,今天去面試居然被面試官說,,你都39了……”,;

還有一些年輕人私信問她:“公司不會這么爽快,只會想方設法讓人走,,該怎么辦”,。

雖然覺得自己不夠權威,她還是努力提供一些幫助,,畢竟自己第四次被裁,,也算“四朝元老”了。

而五年后再次面對裁員,,Amo要打一場更硬的仗,。

Amo是我在一次聚會上認識的朋友,那時他剛從深圳到北京,,作為設計師的他衣著精致,,話不多,時常一針見血,。他也是N朝元老,,被裁過,,也裁過人。5年前第一次被騰訊裁掉的時候,,他還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過,。

去年,他所在的字節(jié)跳動已傳出裁員的消息,。因為住得遠,,他不想像別人一樣撐到晚上10點下班,每天提前一小時回家,,被上級說過“投入度不夠”,。當主管給他第二次打出差績效時,他明白自己恐怕在劫難逃,。

這次,,他不想再像當年一樣丟兵棄甲、躲在角落,?!拔医洑v過一次,也足夠了解《勞動法》,,還有一點儲蓄兜底。網上也有很多人分享被裁的事,,裁員不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了,。”

在一對一的談績效會議上,,主管說了一通他的缺點,,Amo直接問,你明確告訴我,,哪里要改,,或者什么東西怎么改。

對方露出了苦笑的表情,,好像在看一個冥頑不化的人,。

Amo又反問,你該用PIP“激活”我了吧,?

在公司里,,PIP協議(Performance Improvement Plan,績效改進計劃)基本是公司發(fā)起裁員前吹起的號角,,它意味著一個職工必須在規(guī)定的時間內達到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超高目標,。

當時主管似乎驚住了,“可能沒遇到一個自己把自己‘激活’的人吧”,。但不出所料,,主管從文件袋中掏出了一份事先準備好的PIP協議,。

他掃了一眼,上面要求他:在兩個月內完成半年的工作量,。

“這對公司來說是筆合算的買賣,,給你時間找工作,你完不成目標主動離職,,它還不用賠償,。”此前,,Amo問過相熟的同事,,這里有沒有人簽了PIP仍能留下來?得到的答案是幾乎沒有,。

他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態(tài)度:“我可以簽PIP,,但它沒有任何法律效力,逼我走得給我N+1”,,但主管的答復是,,“公司沒有這個規(guī)定”。

“如果以前簽署PIP協議,,我會覺得丟人,,是自己能力不行,其實這個理念是領導灌輸給你,,并希望你也這么認為的,。”

這一次,,Amo決定說出辦公室里那只沉默的大象,。他把自己和主管的對話,原封不動告訴了全組同事,。

打破砂鍋的結果出乎意料,。

某種意義上,Amo一躍成為公司被裁的“意見領袖”,。

一些同事來問他是否需要介紹獵頭,,還有一些年齡比他小的同事,過來向他請教裁員過程細節(jié),,希望日后有招應對,。這讓他頗為自豪地感慨道:“我覺得他們比我當時要幸運一些。他們知道有裁員這事兒了,,都知道要學習勞動法,,最大程度保護自己的權利?!?/p>

但PIP的魔咒仍在繼續(xù),。第一個月,,主管還會過來對一下PIP完成的節(jié)奏,但在給“N+1”賠償金上仍未松口,;第二個月,,新招的人選已入職,主管甚至放棄跟他交流,,Amo明白,,只有第二條路可走了。

他決定約HR進行一場正式會談,,這次他要主動發(fā)起沖鋒,。Amo提前花了一個晚上查勞動法和相關案例,走進會議室,,面對一臉嚴峻的HR,,他先說:“你現在不要說話,聽我把這個PPT講完,,中間不要打斷我,。”

他開始條分縷析,。開門見山是講勞動法,,開除一個人要先證明他能力不行,必須舉證,;然后要進行培訓和調崗,,要去真實地告訴他這件事怎么做,否則也要舉證,;他還舉出了數據證明,2016年以來,,公司和員工去打賠償勝訴案的話,,公司勝訴的幾率是0.6%。

講完他關上電腦,,鎮(zhèn)定地看著HR,。

對方足足愣了一會,漲紅了臉,,說:“我沒啥可講了,,既然你已經把這件事情說得這么清楚了,我可以去給你申請賠償,?!?/p>

之后,HR又帶著一點佩服的口吻說:“你真的內心挺強大的,,這事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承受不了,?!?/p>

他沒說什么,回到工位,,將伴隨自己一年的電腦支架,、行軍床轉送給周邊的同事。

一個星期后,,Amo等到了公司會給出“N+1”的答復,。他舒了口氣。

離開公司幾個月后,,李華聽說,,主管招進一個“關系戶”。她哭笑不得,。她開始復盤,,如果再經歷一遍,她肯定會每天正常上班,,“如果主管非要逼我走,,我就直接給大老板發(fā)郵件,請大老板,、HR和他坐在辦公室聊,。但當時我只是個小白,人在很焦慮的時候很難看清自己的處境”,。

在倒計時即將停止前,,最后一根稻草曾出現過一瞬,一個業(yè)務部門向我拋出橄欖枝——

但最終,,我還是沒能“自救成功”,,轉崗卡在人事部門的流程上:也許因為已過30歲的年齡,也許因為過去崗位的績效不夠最新的要求,,我只收到了一切戛然而止的通知,,卻無法找到任何明文規(guī)定來給自己一個確鑿的解釋。

交還電腦和工牌,、拿到離職證明,,走出公司后的第三天,路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防空警報,。

我猛然想起,,這是5.12汶川地震已過去15周年了。警報聲散去后,,路上行人又恢復了漠漠的神情,,各自前行。

我和馬冬交流離職感想,,她也是收拾完最后一點物件,,走出待了一年的大樓,,環(huán)顧四周,發(fā)現可以告別的人,,只剩平時常打招呼的保潔阿姨和保安小哥,。

她抱著箱子對保安說,“我明天不來了”,。保安一開始露出吃驚的神情,,但很快恢復平靜,只是嘆息了一聲:“好多人都不來了,?!?/p>

那時新年剛過,她還沒找到新工作,。她沒有告訴父母和孩子自己被裁的事,,而是每天按時出門,去圖書館看書,、公園遛彎,,參加行業(yè)的線下會議,拿回一大摞資料,,維持著仍在工作的假象,。“因為我也不能保證下一份工作能做多久,,不如讓他們覺得我一直在這里好了”,。

至此,她總共經歷了4次裁員,,甚至總結出了一套“裁員心路歷程”:“剛開始等待被裁時會感到焦慮,、忐忑、害怕,,然后覺得不服氣,、無助、不安,,到最后這把‘劍’真的落到你頭上了,反而踏實了,,拿著這個錢悲壯地告?zhèn)€別,,回家找到下一份工作后,就可以自嘲這段經歷了,?!?/p>

此前馬冬干得最長的工作是在一家做安全軟件的外企,福利高,,干得好還可以出國領獎,,待了五六年,,“那時候真想待一輩子”。但在她休完產假后,,情況突然急轉而下,,這家外企決定裁撤大批中國境內部門。

她很快找到了下一份工作,。那是2017年,,她30歲出頭,覺得一切向好,,未來可期,。

今年春天北京風沙大,她頂著飛揚的塵土去面試,,有時還會感慨一聲:“我怎么這么狼狽,,混到這份上來了?”她經歷了職業(yè)生涯最長的一段gap期——兩個月,。降薪入職新工作后,,她已不再想這個問題。

對老張來說,,被裁反而是一種解脫,。回歸到不用凌晨兩點突然被召集開會的生活,,他感覺身體各方面指標慢慢恢復正常,。

他開始沉下心寫作,閑時讀蘇軾的詩句,,從“人生到處知何似,,應似飛鴻踏雪泥”,到“揀盡寒枝不肯棲,,寂寞沙洲冷”,,再到“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”。

“人生總會經歷一個再次尋找和選擇的過程,,內心的安定是最重要的,,要真正相信自己的能力?!崩蠌堈f道,。

拿著賠償金,Amo開始學習一些心理學課程,,部分為開解自己,,部分為了幫助別人。很多事情在學習后慢慢想開,比如裁員經歷對一個人的精神摧殘,,“公司把你招進來時,,會讓你覺得工作是有一定貢獻和價值,但用裁員否定你后,,你之前建立的價值感突然之間就崩塌了,。這個情緒如果沒有發(fā)泄出來,憋在心里,,人是會慢慢生病的,,就像身體的代償機制?!?/p>

曾經,,他被“裁員”困擾兩年之久,以為是自己的能力問題,;現在他終于意識到,,“裁員并不意味著你是一個loser,這不是一個唯分數論的世界,,你也不是最后一名”,。

這次離職,他偶爾會聽前同事說,,隔壁組長還會在周會上提及他的名字,,警告員工如果不努力,下場就會像他一樣,。他不再有任何情緒波動,,只是付之一笑。他很快收到了兩個offer,。

入職新公司的第一天,,傍晚6點半,已有人陸續(xù)離開,,他不敢起身,,默默觀察???點一抬頭,,公司只剩兩名同事,也在收拾東西,。

他不敢置信地問道:“我們這個點下班,?”

同事一臉奇怪地回答:“對啊,怎么了,?”

他陷入一種擺脫996的巨大的眩暈中,第一次感覺夜晚可以完全屬于自己。背著包走出公司,,夕陽尚未落下,,整座城市不再是黑色建筑群里意興闌珊的燈火。

那一刻他迎著夕陽,,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,。

*文中李華、老張,、馬冬,、Amo均為化名

*本文插畫均使用 AI 繪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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